杜威在这一路上出奇地没有多话。两人步履匆匆地走着,没多久就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画室。
说是画室,其实并不贴切。因为这里虽然许多年前曾经被人用来作画,如今已经成了堆放杂物的所在。
当杜威推开这屋子的房门时,一片灰尘遮蔽了两人的视线。
这让柳树人不由一阵咳嗽。
待到终于直起腰来,柳树人看见杜威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一根蜡烛,在这个房间里照来照去。
一边照,他一边小声嘟囔着:「混账的光辉之主,说好的画室呢?说好的密道呢?……还好光辉之主保佑,杂物不多,努把力,应该能在敌人发现之前把密道找出来。」
言语间,他挽起了袖子,开始清理杂物。
柳树人由于左臂的伤还没好,只能用右手搬运一些较轻的物件。
幸运的是,虽然房间里堆放了这么多的杂物,密道却意外地好找。
那是挂在墙上的一副油画,画的内容是一个骑着骏马的高大男人,身穿铠甲,高举宝剑,麾军把敌人杀得落花流水。
杜威看见柳树人在画前停下,也跟着看了看画,说道:「画上的是殿下您的祖先,第一代逐光者,被太祖查尔斯一世追谥为征服王的贝弗里一世陛下。征服王终其一生都在追随威廉·圣光大帝南征北讨。这副画描绘的,应该就是他的那场平定了三夷之乱的著名战役。啧,瞧这笔法,这应该是西奥多·凡·林的真迹。真是可惜了,如果事态没那么紧急,我真想坐下来好好地欣赏一番呢!」
杜威把一座雕像搬到了外面,又摇了摇头,太息道:「说起来,光辉之主的旨意实在是莫测。瞧,如果征服王陛下不曾追随威廉·圣光大帝,就不会有贝弗林的存在;若不是威廉·圣光大帝建立的伊诺金帝国二世而亡,又哪来的贝弗林王国的辉煌?当伊诺金帝国惶惶烨烨,如日中天时,有几人料到它的崩颓只在旦夕之间……五王乱世的时候,贝弗林是最弱小的国家,却传承到了今天。算一算其历史,竟已有了七百五十三年这么久。世间怎么可能有长盛不衰的国家呢!可我却实在不甘心啊……」
柳树人没有理睬他的感慨。他踮着脚,手直直地伸向了挂在墙上的这副油画。
在他的猜测里,这副画的背后很可能就是密道的所在——别问他是怎么猜到的,这是穿越者的直觉!
果然!当柳树人把手探到油画的背后的时候,他的表情顿时一喜!
他果然摸到了一个凹凸不平、金属质地的东西!
「这个!这里!这儿!」柳树人立刻大喊起来。
「殿下,您怎么突然结巴了?」杜威擦了把头上的汗,抬头向柳树人问道。
柳树人却说不出更多的句子了。他只好一脸焦急地指着油画,示意这副油画的背后有问题。
杜威不是傻瓜,见到他反复的指着同一个地方,当即眉头一皱,快走了几步,来到了油画的面前。
「让我看看。」杜威对着油画观察了几秒,小心地将它从墙上取下,放到了不远处的墙边。
柳树人趁机凑到前面,对着暴露出来的黄铜把手,用力地一拉——「咣当」,墙上的小门打开了。
找到密道了吗?
柳树人紧张地把目光投向门后的空间,却只失望地看见了一对绿宝石的耳坠;再向远处,就又是墙壁了。
这个藏在油画背后的空间,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暗格而已,根本看不到密道的影子。
柳树人一脸失落地走开。
其实他本来就不该对此抱有过多期待的,不是吗?油画背后的小块墙壁,怎么可能藏着一个密道啊!
杜威拍了拍柳树人的肩安慰他,随手把那耳坠拿了起来。端详了片刻之后,他却得出了让柳树人惊讶的结论:「殿下,您实在是了不起,竟然一下就找到了密道!」
柳树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圆。他想说「怎么可能」,但张了张嘴之后,还是选择了不去开口。
杜威把拿着翠绿耳坠的右手在柳树人眼前展开,笑道说道:「殿下,这大概是复兴王詹姆斯一世送给安妮伯爵的耳坠。您可以看看这些花纹,正是二百六十年前的简朴风格——为了将国都迁回山河城,詹姆斯一世崇尚节俭,完全抛弃了中兴王卢修斯六世时期的奢华。」
柳树人好奇地拿起一枚耳坠,点了点头。这种把绿宝石直接镶在扭曲的银链上的风格,果然十分简朴。
「不过这些都不重要。最关键的是这两枚宝石。殿下您可知其为何物?」杜威一边把耳坠从柳树人手里取回,一边说道。
柳树人摇了摇头。
杜威说道:「它们当然不仅是两块宝石那么简单。它们同时还是二百枚金币,或者其它等价的东西,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。哈,确切地说,这玩意就是鬼影蛇之眼。」
什……什么之眼?
柳树人不明所以地看向杜威。
杜威笑了笑,水蓝色的眼睛对他眨了眨,却没有回答。
然后,就见杜威挽起了左手的衣袖,露出一个小巧的银色手链(看样子似乎是女款的),念念有词起来。
大概念了十几个单词或者短词之后,那条手链突然发出了诡异的光——看不清什么颜色,但在其照射之后,整个世界都显得苍白无比,仿佛褪却了所有色彩。
柳树人在一瞬间,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!
逃!必须要逃离这里!
柳树人的心在尖叫着,灵魂在颤抖!
可他却两股颤颤,无法向后迈出一步!
这是,什么东西?
柳树人目眦欲裂,颈上的青筋突起,涔涔的冷汗不断从颔边滑落,须臾就打湿了身上的长裙!
他的眼,死死地盯住了那枚小巧的手链!
却见到杜威用另一只手,将两枚翠绿的耳坠拈起,又不知道念了一句什么。
下一秒,耳坠所处的位置就化做了墨色。就像一滴墨水滴在了清水里,墨色侵染着四周褪色的空间,使这里的的空间如同蒙上一层黑色的薄纱。
柳树人牙齿打着颤,结结巴巴地问:「这,是,什么?」
「德丽丝手链,一件魔法物品罢了。」杜威佯作轻松地说道。可柳树人却看见了他额头的汗水、听见了他粗重的喘息,显然实事并不是他说的那样。
杜威向柳树人伸出手,说道:「咱们现在可以走了。这个法术维持不了多久,殿下。」
「好,好吧。」柳树人迟疑地用右手握住。
滑腻、潮湿的触感,顿时盈满了他的手心!
杜威方才还温暖的手掌,在此时居然如同一条刚从下水道里爬出的毒蛇!
数不尽的鸡皮疙瘩从柳树人的手臂上生长出来。
柳树人浑身僵硬,很想马上甩掉这只手!
但他在把手抽出一半之后,就硬生生地忍住了。
杜威低下头,对柳树人歉意地笑了笑,说道:「稍微有点副作用,十分抱歉,殿下。如果不是时间紧急,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法的——比如让我抱着您走之类的。」
柳树人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。
与此同时,他的心里涌起了惊涛骇浪:这一方异界果然是有超凡力量存在的。这就是魔法吗?看来那个词就是「魔法」的意思了……
杜威拉着柳树人挪动了几步,站得离墙上打开的小门更近了一些。然后他指着小门的内部,问道:「看见那里的红光了吗,殿下?」
柳树人点了点头。
「请把手放进去。」杜威说。
柳树人有些迟疑,但还是依言照做了。
红光像是一张贪婪的嘴,想把柳树人白皙的手掌一口吞噬!
见到一景象,柳树人触电一样,手猛地抽了回来!
「不要怕,它看起来挺喜欢您的。」杜威说道。
柳树人没再言语。把手在身上擦了擦,默数三声之后,他重新鼓起勇气,将手探入红光之中!
红光像闻到了血腥的野兽,疯狂地扑了过来!
它抱着柳树人的手掌撕咬,无声地咆哮,像一团火焰一样顺着他的手臂蔓延。可奇异地,柳树人却感觉不到它对自己的伤害。
柳树人的手一直探到了这红光的内部。
他感觉自己像是触摸到了什么东西,只是轻轻地一握,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。
那一团躁动的红光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接着,一个黑色的斑点出现在这个暗格的内部,呼息间长到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、两个成年男子的宽窄。
眨眼间,两人的面前就出现了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幽暗的道路。
柳树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。
「干得漂亮,殿下。」杜威说道。
他那蛇一样的手重新握好柳树人的胳膊,带着柳树人踏上了条突然出现的惨白石梯,一路向下走去。
「踏,踏……」悠长不见尽头的阶梯,远远地传出两人的跫音。
柳树人提心吊胆地走在上面,生怕惊醒有可能潜伏在路上的敌人。
他回过头,来时的画室已经不见踪影,身后一切皆无,唯有漆黑的雾气步步紧随。
「这里,」杜威说道。「是阴影位面的碎片。」
「什么?」柳树人问。他惊异地发现,那只牵住自己的手,以及杜威的身体,以及自己的身体,全都变成灰白色的颜色。
「这里是虚幻与现实的交界处,我的殿下。」灰白色的吟游诗人说道,「『吁,基里欧,汝何言败我?此变幻之山川,与不息之迷雾,悉皆吾之爪牙。吁,基里欧,汝何恃伤我?神明弃汝于不顾,而吾早以食梦之火,造就汝之苍颜。』殿下,远古之时,噬梦的怪物图拉克罗克就是在这里囚禁了幽暗之主基里欧的。」
「这里?」柳树人试探着又走下一级台阶,不暇思索杜威的话。
「幽暗之主杀死了图拉克罗克,自身却受到诅咒,无法再踏出阴影位面一步。传说阴影位面就是由于幽暗之主的恚怒而破碎的——不过殿下,您应当知道这只是传说。事实上,阴影位面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。」杜威说。
「是吗……」柳树人懵懂地说道。
杜威叹道:「您本应在年纪稍长一些之后就能学得这习秘闻的。唉。您可曾听说过『大浩劫』?」
「没,没有。」柳树人摇头说道。
杜威说道:「那才应该是这一切的根源。有句话怎么说来着?凡事必有其因嘛。嘘——殿下,咱们到了。」
完全用不着他的提醒,柳树人的眼前像蒙上了霜白的阴翳,脚下的抬阶一下消失了。
没等他发出尖叫,阴翳就消失无踪,柳树人的脚再次踏上了坚实的地面。
「这是?」柳树人疑惑地扫视四周。
可是这里太暗了,没有一丝的光线,他什么也看不见。
而在空气里,更是有一股重重的霉味,好像这处空间已经很久没人往来一样。
还好杜威仍拉着他的手。因为有人陪同,让柳树人激烈的心跳没有冲出他的胸腔。
柳树人发觉杜威的手仍是汗湿的,有些冰凉,而那蛇一样的触感已经没有了。
杜威重重地呼吸了一口,轻声说道:「值得庆幸,尚可以呼吸,这里不是死路。」
他拉着柳树人试探地走了两步。柳树人不得不小心地跟上。然后在杜威突然停下的时候,他一下子撞了上去。
杜威没理会撞在身上的柳树人,只是用右手轻轻摸索着墙壁。
「这里是一处灯座。」杜威说道,「以前这里应该放有火把,或者油灯一类的东西,但现在却空了。如果它们不是被老鼠吃了,或者烂掉了,就是被咱们的前辈们拿走了,我的殿下。」
「哦。」柳树人揉着被他后背撞疼的脸,随口应道。
杜威趁机揉了一把柳树人的头发,声音则从他的右上方响起:「殿下请跟紧我,咱们要继续前进了——您最好还是抓着我的手吧!路可能不太好走,请注意脚下。这里这么黑,您如果摔倒了,我可能会找不到您哦!」
柳树人轻轻嗯了一声,抓住了杜威的衣袖。
因为脚上仍穿着宴会时的皮靴,尽管两人放轻了脚步,仍能听见走廊里脚步的回声。
「殿下。」杜威压低了声音说道。
「嗯?」柳树人疑惑地抬起头,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。
「我必须向您坦白,我对王宫地下的情况一无所知。」杜威苦笑道,「我不知道这里的空间有多大,但想来不会太小;我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危险。所以我非常严肃地跟您讲,殿下,请一定要拿好您的短剑,我可能顾不上保护您。」
短剑?
柳树人这才想起那柄一直被他夹在左腋下的短剑。
他同右手摸了摸,硬硬的,由于沾染上了体温,剑鞘已不复先前的冰凉。
是的,这里可能有危险,柳树人暗想,悄然攥紧了短剑。
面对可能出现的敌人,这剑就是他唯一的倚仗了。
「踏,踏,踏……」两人的脚步回荡在通道里。
柳树人不知道走了多久。蓦地,杜威抻手拦住了他。
这恰好碰到了柳树人受伤的左臂,惹得他嘶了一声。
「嘘——小声。」杜威低声说道。
「怎么了?」柳树人也压低声音问道。
「有情况。」杜威说。
柳树人忙屏住呼吸,侧耳去听。
隐隐地,他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。
「有,人。」柳树人轻声说道。
「是的。有可能是敌人。」杜威说。
「敌……人?这里?」柳树人头皮一阵发麻。纵然早就做好了迎敌的准备,他也没想到敌人竟会出现得这么早。
「别紧张,殿下。我其实也不很肯定。」杜威说,「不过提前做好准备总我没有错的。」
接着,柳树人感觉到杜威蹲了下去。
「把鞋脱掉,这样被人发现的机率就更小一些。」杜威小声解释道,「对了,您的脚不臭吧?」
「不!」柳树人无奈地说道。
他揉了揉脸,也跟着蹲下去。
然而杜威想了想之后,却对他摇了摇头:「算啦,殿下您就不用了,我背着您就行。」
「不。」柳树人冷冷地看着他,指了指自己的左臂,「手……」
「抱歉,我忘记您的伤了。」杜威挠了挠头,「唉,这下我就只好答应您了呢!」
柳树人默默地把靴子脱掉,光着脚踩在地上。
地面一片平凉,并不光滑,好在也没有尖锐的石头,不用担心被硬物划伤。
把鞋提在手里之后,行走间的动静果然小了很多。
两人悄悄逼近了话语声传来的方位。
转过一个拐角,他们的前方出现了光亮。此时那谈话的声音已经能听得比较清晰了。
柳树人听见了一个的尖细的声音说道:「王宫……地下……大,不会有人……喝!」
然后是另一个难听的粗哑嗓子说道:「干!喝他……的!」
由于两人操着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口音,柳树人能听懂的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单词,根本连不成句子。
但他已经猜出,最坏的可能已经发生了:敌人已然进入了地下,并且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。
「是欧格隆人。」杜威让气流通过声带,藉以发出微弱的声音,「您先站在这里,千万不要睡着了。我去去就回。」
柳树人满怀着担心,轻轻嗯了一声。
杜威拍了拍他的肩,让他把两人的鞋拿好,自己则一寸一寸地,将细剑缓缓抽出。
他踮着脚尖,一手扶着凹凸不平的墙壁,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的光亮。
柳树人只能担忧地站在原地,看着杜威在前方的一片漆黑的后背,与地上长长的影子。
啪的一声,敌人打开了什么东西,柳树人猜测是酒瓶。
他们丝毫没有危机来临的感觉,兀自大口大口地喝着,甚至站在远处的柳树人都能听见那「咕咚、咕咚」的声音。
「咕咚」,柳树人不禁也咽下了一口口水。
他暗暗地祈祷,希望杜威千万不要被敌人发现。
「真他……爽!」是那个尖细嗓子的声音。
「是……谁?」粗哑嗓子发出一声短呼,最后的一声叫喊,只发出了一个开头就戛然而止!
「砰!」这是酒瓶落地的声音。
然后,柳树人就看见有一个瘦高的人影扶着墙壁,无声无息地向他接近了。
是杜威!
柳树人用手掩住嘴,不让自己发出太过惊喜的叫喊,浑然不顾手上还提着两人的鞋子!
「殿下,咱们可以庆祝一下。敌人完蛋啦!」杜威说道,伸手拉住了柳树人的手臂。
柳树人顺从地跟着他走出了藏身的地方。
越接近通道的出口,刺眼的光明就越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,血腥的气味也变得越来浓。
在出口的旁边,柳树人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,都是差不多的高矮,穿着只遮蔽了躯干的甲胄,头戴野牛一般的头盔,和他不久前在窗边看到的野蛮人一模一样。
在两具尸体的颈上各有一个小小的伤口,汩汩的鲜血正从中流出——都是一剑封喉。
柳树人以为自己会觉得恶心,没想到看见尸体,心中却豪无波动。
大概是他们死得太过干净利落,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将其看做死人吧!
又或者是这半日的担惊受怕,让柳树人对此早有了准备。
杜威只扫了一眼地上,就叫柳树人过去帮忙。两人合力把尸体拖到了通道更深一点的地方,至于地上的血迹,却是不暇处理了。
忙完之后,柳树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,这时才想起打量身处的环境。
他们现在待的地方,依然是一处石质的通道,宽度约莫可以容下两个成年男子并立,垒成墙壁的石板上有着一道道的刮痕,很可能在非常久远的年代中,在这里发生过恐怖的战斗。
通道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上的两个火把,是先前的两个死人带过来的。
这两位欧格隆士兵可能是为了喝酒,故意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,不想意一头撞上了刚来到地下的杜威两人,以至丧命于此。
「沿着人面鹰所视的方位前行。」杜威重复着马里恩骑士告诉他的话,也抬头打量着这处通道。
看了半晌,他摇了摇头,说道:「看来人面鹰没来过这里。先把鞋穿好吧,殿下。要出去可能没那么容易,万一把脚磨坏了,可就麻烦了。」
「嗯。」柳树人穿好鞋,又把怀中的短剑抱紧了一些,这才跟上了杜威的脚步。
杜威从墙上摘下了一枚火把,当先走在前面。
「传说在四百多年前,三夷人攻陷山河城的时候,贝弗里三世曾经躲入地下。」杜威说道,「三夷人派大军将王宫团团包围,没有找到地宫的入口。直到教皇发布檄文,人们才知道,原来贝弗里三世早就逃到了伊诺金圣光国。此后三夷人点据了山河城整整一百年,把王宫翻了个天翻地覆,大约地宫的入口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发现的。这些欧格隆人很可能就是沿着三夷人的足迹找进来的。咱们能这么快找到入口,恐怕也少不了三夷人的臂助呢。」
柳树人跟在后面,耐心地听他说话,尽管根本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。
他们现在已经离遇见了那两个欧格隆士兵的通道很远了,周围的墙上断断续续出现了点燃的火炬。
期间他们也走过两条岔道,都被杜威挑选了先前那两名欧格隆士兵走过的路。按照杜威所说,这处地宫太过久远,不知会有什么危险,与其瞎摸乱撞,不如沿着别人走过的路行走,只要注意观察,并在合适的时机出手,也就不会有出现问题。
柳树人虽然心中不安,却也提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,只好抱紧了短剑,跟在他的身后走下去。
两人所行的这条通道是倾斜向下的。
柳树人看见一路上,两侧石壁的划鹿渐渐减少,猜想发生在古代的那场战斗在这里已经减弱了。
大概是敌人铩羽而归的结局吧。他这样想着,忽然又在前方的墙上看见了一个人头大的凹坑。
又向前走了几步,这些坑变得多了起来,有一些甚至有半个人那么大,已经可以在底部看到灰黄色的士质了。
莫非这里的战斗更加激烈?
柳树人没来得及细想,突然感到脚下的地面一阵晃动。
隐隐地,他还听见了一阵隆隆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「可能是欧格隆人触动了机关。」杜威严肃地说道,「咱们可得注意一点,千万不要被波及到了。」
「嗯。」柳树人紧张地点头,跟紧了他的步伐。
这时前面又出现了岔道,一条略微向上,一条通往更下方。
两人没有停留就选择了向下的那条。
这条路上没有火炬,显得十分幽暗。幸而杜威手里的火把还没有熄,尚可将前方五六步的范围照亮,让柳树人不会被脚下突然出现的大坑绊倒。
柳树人轻轻跳过拦在面前的土坑,气喘得有点厉害。杜威见了,便让他靠在墙边休息。
柳树人没有推辞。他如今的身体太过年幼,又经过了半日的奔波,小腿已经变得肿胀酸痛了。
不过他并没有耽搁太久,只是揉了揉腿,捶了的捶腰,就示意杜威继续上路。
就在这时,两人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。
杜威却把手坚在唇边,轻轻嘘了一声,让柳树人安静。
柳树人点点头,大气不敢喘一下。
终于又遇见敌人了吗?
他回想起刚才倒地的两具尸体,不知怎么回事,明明当面见到都不怕的,此时却有些心底发寒。
杂乱的脚步渐近,一大团火光摇曳着从远处冒了出来——那里似乎是一处拐角。
杜威举着火把,手按腰间的剑柄,一动不动,等待敌人接近。
然而敌人却没有如他所愿的冲过来。
这群欧格隆人似乎在忙着拖动什么东西,地上不时响起重物摩擦的声音,彼此之间则是大声地吆喝着,间或还夹杂着咒骂。
就算是发现了柳树人两人之后,这群人的争吵也没停下。
就在柳树人以为他们对自己一行人视而不见,就要这么路过的时候,这群人的争吵似乎告了一段落,突然有一个头领模样的高大人影向着两人走了过来。
「来了。」杜威低声对柳树人说道。
柳树人轻轻嗯了一声,也抓紧了手中的短剑。
谁料,那个头领只走了两三步就停下了,根本没有再接近的意思。
「你们……,……来……!」头领握着一柄斧头,一手叉着腰,说话又快又急,还夹杂着柳树人听不懂的脏话,柳树人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内容。
但杜威听了,却突然一声大吼,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,可把柳树人吓了一跳!
「我……。」杜威哑着嗓子说道,「……伤……!」
一边说着,他还伸手指了指柳树人。
柳树人一脸愕然,不知道这事怎么又和自己有关系了。
那个头领也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,战斧重重地在地上一顿,砰的一声。
「……不可……」头领骂骂咧咧地说道。接着,他又随手一指正在搬东西的一个人,说道:「……去!」
「……去!」被他指到的那个人怒声说道。
「你……!」首领怒道。
「干……!」搬东西的人像是气急了,把手里的绳索重重往地上一摔。抄起身边的武器,他就向那首领打了过去!
柳树人目瞪口呆,没想到他们这里还没有动手,敌人就自己先打起来了!
接着,他又用眼角的余光瞥见,杜威从怀中掏出一个管状的东西,放在口边轻轻一吹,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头领就轰然倒地!
才把武器劈下的搬运工一下愣住了。
其他正在搬运的人也都愣住了。
整个场面一时寂静无比。
忽然,另一名搬运工也重复地扔下了手里的活计,发出一声大吼:「哇……!」
几乎与他同时,另几名搬运工也抄起武器大叫起来:「哇哇哇……!」
这一场冲突瞬间升级成了两队欧格隆士兵的大战!
而至于引起冲突的杜威,则被他们完全忽略了。
杜威拉着柳树人的手靠在墙边看戏。柳树人看见他正在把那个管状的东西收怀里,于是问道:「这个是,什么?」
「哦,这个啊。」杜威听见他发问,就把那东西递给了柳树人。
柳树人接过来,发现是一个淡黄色的木管,只有成人的手指长短,似乎天然就是中空的,和竹子有几分相似,从木管的一端可以看见对面的火光。而在木管的内部却是空空如也,显然能够作为弹药的东西已经发射出去了。
柳树人翻看了几遍,就失去了兴趣,便把它重新递给了杜威。
「卡索联邦那边的小玩意,可以用来防身。」杜威一边将管子收好一边解释道,「这里边只有一支箭,涂的是麻醉药,剂量挺小的,顶多让那个大个子躺上两三个小时,压根死不了人。但现在嘛,可就不一定了。」
「嗯。」柳树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:就算那个头领挨了那搬运工的一下未死,又侥幸活过了这场乱斗,他也绝对活不过杜威一会的补刀。
两人等到那边战斗的声音小了一些之后,便试探着走了过去。
这些欧格隆人因为战力相近,当真是棋逢对手,将遇变才,打到最后竟然一个站着的都没有,入耳的全都是痛苦的呻吟声。
杜威轻轻用细剑戳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一个士兵。
这个人本来正捂着脸哀号,大概是被伤了眼睛,被杜威一戳之后,正想开骂,却蓦地用完好的那只眼看见了戳在身上的细剑。
他当即一愣,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:「你不……!」
杜威没给他把句子说完的机会,果断地把剑送入了他的咽喉。
此人的叫声嘎然而止。
杜威拉着柳树人,又走向了下一个伤者。
柳树人麻木地看着他一连解决了四个敌人。
此时敌人总算是反应过来,纷纷站起身来,晃晃悠悠地用武器拄着地,互相用脏话鼓着劲,就打算杀向两人。
可杜威又怎会害这等残兵败将?对着一人踹了一脚之后,他就让大部分的敌人重新躺在了地上。
只剩下一个人还没有倒下,喘着粗气,把战斧对着杜威斜劈而来。
杜威一声冷笑,随手挽了一个剑花,将战斧引向别处,以免伤到柳树人。接着他将步伐插|进敌人中路,手轻轻一推,就将敌人绊倒在地。随后,他又是一剑刺向敌人咽喉。
敌人躺在地上,手捂着脖子,两眼翻白,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,没多久就咽了气。
杜威绕着圈子,把地上的敌人一个补了一刀,只留下一名活口,用剑抵着他的脖子问道:「……从……来?……去?」
敌人用脏话应对。
杜威也不在意,皮靴重重踩在敌人的手指上,让敌人发出一阵惨号。
柳树人受不了这场面,想要远离,又不知该向何处去。而且,就算他捂上耳朵,那惨叫仍然源源不断地传来。
这就是异界的残酷之处。柳树人咬着下唇,暗暗提醒自己。
柳树人想起来敌人之前在拖着什么东西。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,也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,柳树人向着那被拖动的物事走了过去。
先前离得远看不分明,只觉得是很大的一团黑影,此时离得近了,柳树人才发现那其实是个石人。
柳树人取了一枚火把,对着石人仔细打量,发现这它与那些欧格隆士兵有些相似,脑袋上也长着两只牛角,下巴上长着一蓬大胡子。他瞪圆的双眼露出一种恐惧的情绪,由于太过栩栩如生,让柳树人看了有些害怕。
柳树人放下火把,不由离得远了一点。
这时杜威已经完成了审问,并用剑送予了敌人永恒的安眠。
杜威缓缓走来,对着柳树人说道:「地上这位是那小子的队长。」
「什么?」柳树人惊呼。
莫非,地上的石人,真的是从人变来的?
「没错,殿下,就是您想的那样。」杜威的脸隐藏在明灭的火光下,「这些士兵追杀国王陛下来到地下,触发了地宫的机关。」
「国王陛下?」柳树人回想起在窗边看见的那个浑身甲胄、看不清面目的双手剑士,没想到他也逃到这里了?
也对,既然在古代有那个什么贝弗里三世逃进来过一次,这一代的国王也逃进来没有丝毫不妥。
而且这里这么诡异,说不定,这一代的国王是想要靠这里的机关完成反杀呢!
杜威点了点头,说道:「国王陛下眼下应该就在咱们下方,敌人的大部分军队都被他吸引去了。如果咱们接下来的行程不变,就可能与陛下相见,这也意味着危险。虽然我十分想帮助陛下,但殿下您的安危才是我需要负责的。所以殿下,咱们的路线必须改变了。」
「改变?」柳树人疑惑地问。
「这两波士兵是从那个方向来的。在那条通道的尽头,大概还要拐上几拐,就是敌人的主力部队围杀陛下的地宫大厅。这些欧格隆士兵只负责在四周巡逻,防止有咱们的人破坏他们的弑君的阴谋。咱们一路之所以没撞上这群人,是因为不久之前他们突然收到了命令,要求他们收缩防线。殿下还记得刚才的机关触发造成的震动吗?我猜他们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,才有了那一道命令。哈,我贝弗林王室的宝物,又岂是那么好拿的!」杜威冷笑。
柳树人被他笑得背上发寒,看见了地上的石人,又是一阵颤抖。
他向后了几步,指着那石问道:「那这个,是……」
「这个啊。」杜威踢了石人一脚,把一条石质的手臂踢了下来,「这些士兵和大部队走散了,又或者生了豕心,想在地宫里碰碰运气,不管怎样,总之,他们发现了一个隐蔽的石室,里面有一些宝物——不外乎是那些黄澄澄、银灿灿的东西。他们在里边发了大财,正高兴着,另一群士兵就过来了,也抱着和先前那队蠢货相同心思。于是两方人马大打出手,一不留神就碰到了里边的机关,把地上的这个倒霉蛋变成了石像。这可把他们吓得不轻,当即偃旗息鼓,灰溜溜地跑来了这边。接下来的事,殿下您已经知道了。」
「哦。」柳树人点了点头。
「对了,殿下,他们还在里面看见了人面鹰——逐光者家族的纹章。我猜那就是我们要找的目标。」杜威说道。
「那,接下来……?那,那个,机关?」柳树人语论次地说道。
「是的,接下来就要去那个石室了。不用担心机关,殿下。这些蠢货那样折腾,也就只折损了一个人,我拎着我的脑袋保证,既然咱们有所防备,就断不会有再出现伤亡的道理。」杜威说。
柳树人想了想,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,于是说道:「那好,走吧。」
没想到杜威却摇了摇头,说道:「别着急,殿下。先让我看看他们拿了什么东西。」
杜威就像一个资深的玩家一样,在柳树人面前蹲下,翻检起了地上的尸体。
果然如他之前所说,杜威在尸体上翻出了不少银制的餐具,还有几团揉在一起的金箔。
「看来他们去的应该是某处祭坛。」杜威做出了结论,重又站了起来,掸了掸身上的土。
因为杀敌的时候十分小心,所以并没有血迹溅落在他的身上。
「祭坛?」柳树人问。
「对。」杜威说,「否无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拿的是这些东西。或者那里是王室在地宫中的餐厅?倒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。」
地宫中还有祭坛吗?相比这种猜想,柳树人更接受餐厅这种说法。
毕竟,只要是人就得吃饭。偌大个地宫,连个餐厅都没有,叫人怎么生存!
「走吧,殿下。」杜威拉起柳树人的手说道。
「好。」
柳树人跟着他走了几步,想起落在地上的那些餐具,又回过看了看,发现杜威竟一个也没有拿,不禁问道:「那些呢?」
「餐具而已。」杜威抚着柳树人的头发,失笑道,「那些蠢货一辈子也没见过多少钱财,自然是看见什么就要拿什么。咱们是何许人也?犯不着和他们比较。这些东西带在身上只是累赘罢了——就和您放在我这的这身衣服差不多。钱嘛,我身上早就带着。您不用担心在外的花用。」
「哦。」柳树人点头,自动忽略了有关衣服的事,同时在心里想着,这位吟游诗人果然不是玩家呢。如果是游戏玩家的话,只要背包能装下、负重足够承担,哪会在意物品是不是累赘呢?再怎么差劲的东西,也是可以卖钱的嘛!
这么想着,他轻轻笑了出来,沿途的黑暗也不觉得压抑了。
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那些欧格隆士兵遇险的石室。
石室的入口有两人宽,有两扇厚重的石门,其中一扇关着,另一扇向外敞开,露出了其内灰黑的墙垣。
「从这里开始就要当心了,殿下。」杜威说道。
柳树人连忙答应。
杜威提着随手抓来的一只老鼠,谨慎地走在前面。
柳树人跟在他的后面,低头看见地上的狼藉。
这里的地面散落着一些银制的器皿,形制与那群死掉的欧格隆士兵身上找到的并无二致,显然都是在慌乱中丢弃的。
柳树人用脚把地上的杂物踢开,在下面见到了浅淡的划痕。这是那位变成石像的倒霉队长留下的。
他环视了一下四周,又在墙壁上看见了较深的痕迹,这是那些士兵的内斗造成的。
这些都证明了,杜威所言的乎确乎就是事情的经过,同时也表明了这附近并没有危险存在。
将这些都确认了一遍,柳树人抬起头,发现杜威的身影已经不见了。
他赶忙快步跟上。
连接着石门的这条过道是曲折的弧形,柳树人小跑了几步,终于在过道的出口旁边看见了杜威。
原来这条过道并不长,作用和中国传统建筑的照壁类似,只是不让人看见里面的景物罢了。
这石室的总体而言是一个半圆的房间,靠近出口这边是其圆弧,柳树人杜威两人的对面则是平直的线段。
一张长桌被打翻在地,四周散落着破碎的餐盘、灯盏之类的物事;石室的边角,是已经成为碎片的瓶瓶罐罐,不难想像那些士兵在这些容器中一无所获后的失望表情。
不过,杜威与柳树人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这些东西,而是靠墙的一尊半人高的金黄雕像。
这雕像倒在地上,身体像鹰,却偏偏长了一个中年男子的面孔,金黄色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人的方向,让人心底发毛。
「人面鹰。」杜威与柳树人对视一眼,几乎同时念出了这个名词。
人面鹰,就是贝弗林的王室,逐光者家族的纹章,同时它也是两人此行的目标。
马里恩骑士的话又在柳树人的心间响起:「除了人面鹰双眼所视的方向,密道里其余的地方都不要走。」
那么,既然它把目光看向出口,是否也竟味着,只有从这石室中出去,才算是安全呢?
不,不是的。柳树人思索着。
这雕像是倒下的,而且很可能是刚刚才被欧格隆的士兵弄倒。在它倒下之前,一定看向了其它的方向。那里才是他们此行的真正目标,也即地宫出口的所在。
那么,这尊雕像之前所朝的,又是哪个方向呢?
柳树人移步向前,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。
但杜威却拦住了他。
「怎么了?」柳树人抬头看向高大的吟游诗人。
却见这位褐发的男人神情严肃地拉着他向侧面走了几步。
柳树人看见,那尊雕像上中年男子的眼睛,也缓缓地转动着,继续盯死了两人的方向!
冷汗从柳树人的额头渗了出来!
这人面鹰,莫非是活的?
不,不可能是活的。柳树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大概它是被人设定了程序,才会一直盯着他们所在的位置。
地球上的摄像头差不多都有类似的功能,可不要因为它是异界的雕像,看着比较新奇,就自己吓唬自己。
不过,既然人面鹰的眼睛是活动的,它又如何能为两人指明方位呢?
没等他想明白,杜威已经把手里的老鼠扔了出去。
人面鹰的一只眼睛没有变化,另一只却咔咔地转动起来。
在老鼠距离它只有半臂远的时候,这一只转动的眼睛,突然射出一道灰白的光线!
那老鼠前一刻还在半空吱吱叫着,下一刻,就在柳树人震惊的目光中,忽地成为了一尊凝固的石像!
啪的一声,石像掉在地上,摔得四分五裂。
柳树人看得瞠目结舌,以至于口干舌燥。他这才想起自己已有半日没有喝水,实在渴得厉害。
柳树人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,舔了舔干枯的嘴唇,向右侧抬起头,看向了杜威。
杜威像是舒了一口气一样,唇角浮现出笑意:「只有一尺吗?这样就好办了。」
柳树人一开始觉得他的话很奇怪:明明是那么危险的机关,还没有想出对付的方法,怎么就能说好办了呢?
但把事情又过了一遍脑子之后,柳树人也明悟了:确实,只要确定了作用范围,这雕像就伤不了自己两人,他们也就可以尽情地试探解决问题的方法了。
杜威把火把在墙上插好,又抓了几只老鼠。
别说,老鼠不愧是最顽强的哺乳类动物,就算到了异界也不堕其在地球闯下的威名,居然在这种以石头和空气为主的环境里也随处可见,也是和地球一样的黑漆漆、面目可憎,背后拖着光秃秃的一条红尾巴。
柳树人十分不喜欢这种生物,只得远远地避开。
杜威把五只老鼠的尾巴用一只手拎着,围着雕像转来转去。
老鼠被他甩得吱吱乱叫,像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厄运。
过了片刻,杜威似乎发现了什么,分出一只老鼠就向雕像扔了过去。
而这一下的结果也没出柳树人的预料,不过是老鼠变成石像在地上摔碎而已。再次观看,已经让他生不出惊讶的情绪了。
杜威一声冷笑,扬手又把另一只老鼠抛了出去。
「啪。」这只老鼠也变成雕像,摔碎了。
杜威不以为意。他搬了一把椅子过来,翘着脚坐在离雕像头顶一尺远的位置上,然后单手持着剑,将一只老鼠串在上面,在前雕面前晃来晃去。
雕像倒在地上,两只金黄的眼珠用力上翻,直到翻成白眼也看不到顶的老鼠。
「果然。」杜威笑了一声,换了只腿翘着,对着柳树人招手,「殿下,请您过来一下。」
「怎么了?」柳树人小心地走了过去。
「麻烦您拿一下这个。」说着,杜威把还在手中的两只老鼠向他递了过去。
那两只黑色的小东西尖叫着向柳树人荡了过去,看见了柳树人迟疑伸出的手后,就张开了两张鲜红的嘴,呲着惨白的尖牙就想咬!
柳树人吓得马上把手缩了回去!
「这……」柳树人无助地看向杜威,却见到轻笑着,水蓝的眼眸弯起,像一只狐狸。
直到柳树人看来,他才止住笑,说道:「既然殿下不愿意,我只好自己来了。唉,这种事一个人做确实有点困难呢!」
杜威摇了摇头,把老鼠抛向了空中。
两只老鼠惊慌地在空中踢腿,结果不慎撞到了一起。吱的一声,它们远远地把对方踹向了两边。
一只老鼠落在了人面鹰雕像像的脚边。
还有一只,落在了雕像的背后。
「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,殿下。」杜威说道。
柳树人抓着剑,好奇地看着雕像附近,但却不太敢接近。
只见那雕像翻着白眼,似乎想要先石化落在背后的那只老鼠,却没能如愿。
雕像后面的老鼠柳树人看不到,而在它脚边的那一只,似乎想趁着这个机会逃离。
不过,可能是被杜威在手里甩的时间太长了,它在地上团团转了一会,居然就直直地向着人面鹰的脚底板冲去了,然后一头撞在了上面,摔了个倒仰。
但这只老鼠并没有因此死心。它挣扎着爬了起来,对着雕像的脚底,将其当成了惯所啃噬的岩石,伸出两枚大牙就咬了上去。
然后再一次出乎这老鼠意料的事发生了——雕像的似乎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,一下把它的门牙崩断了。
老鼠发出痛苦的嚎,仍是吱的一声。
然而那雕像,却像被挠了痒痒,竟咧开嘴笑了起来!
「咔嚓,咔嚓,咔嚓……」
柳树人惊恐地看到,人面鹰身周一尺的土面全都隆了起来,如同一个台座!
而这台座上的老鼠,则化成了一动不动的石像。
「有意思。」杜威托着腮,手肘在膝上,小声说道。
土石的台座升到两人高才渐渐停下。在它的下方,柳树人看见了一个深邃的空洞,却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。
柳树人试着抓起一角破碎的盘子,向着那条通道是扔了下去,通道中传来了清晰的「当当」声。
看来里面确实是实心的地面呢。
「应该就是这条路了。」杜威拍拍身子,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「所谓的『人面鹰双眼所视的方向』,大概就是给这雕像提供献祭的能量,以使其开启真正的通道吧。也或者不是这个意思。反正,这种古老的记述一向语焉不详,有可能是传承的过程中出现了差错也说不定。这个地宫一看就是很多年没人来过了。殿下,咱们走吧。」
柳树人点点头,跟着他走进了这条悠长而又漆黑的通道。
通道里没有危险,只是路面不太平整,很容易摔跤。在火把的照明下,两人很快通过了此地。
但是,通道的另一侧却并不是地宫的出口。
「这是哪?」杜威四顾着。
柳树人也同样疑惑地看向四周。
这里似乎是一个空旷的大厅。
杜威拉着柳树人走到一侧的墙壁旁。借着火把的微光,两人看见这一侧的石壁上有着许多的花纹,似乎是壁画的样子。
「这里难道是……」还没等杜威发表意见,两人突然听到了大厅的一侧传来了打斗声。
「不好,有人来了!」杜威连忙弄灭了手上的火把,一把拉住柳树人。
两个人想要退回先前的通道里去,一回头,那通道却不见了。
打斗声渐渐地近了,眼看就要来到这里,不得已,两人只好随便找了一张石质的矮几,躲在了它的背后。
随着一道火光的出现,打斗中的人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。
一人的头上戴着牛角的头盔,拿着火把,手握战斧,显然是欧格隆的战士。还有两人则是柳树人没见过的打扮。他们穿着深色的皮衣,双手各持了一把长剑,头发剃得很短,在火光中隐约可以看见头皮。
这三人此刻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,紧张地盯着他们来时的方向,不停地后退。
那打斗声随着他们的后退,愈发地接近了这间大厅。
突然,一名持双剑的战士发出一声暴喝,把剑交错在了胸前!
电光石火之间,只见那幽暗如怪兽巨口的通道里伸出了一条石头的手臂,狠狠地打在了这剑士的双剑上!
「当!」一声巨响!
这剑士被击得连退了十余步,然后不慎被石厅中的杂物绊倒,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!
「可恶!」另一名双剑战士见到同伴受挫,发出一声怒吼,居然不顾自身安危,向着通道里面箭射而去!
「当,当当!」通道里传来几声剑与石头交击的声响,间或还有人类的怒骂声。
「他……!」还在大厅中的欧格隆战士低骂了一声,腿似乎有颤抖。
他急忙向后又退了几步。
没多久,另一名欧格隆战士从通道里冲了出来,手捂着肩膀,似乎受了伤。
紧跟着他的,是一阵沉重的脚声!
柳树人从石几后悄悄探出的眼睛猛然睁大。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,不敢发出一点声音。
那一处幽深的通道里,缓步走出了一个石巨人!
大厅中的欧格隆战士本已足够高大,而这巨人,却比他们还要高出半个身子。它的身体更是有常人的三倍之宽!
可仅管身体如此巨大,这巨人的头却还是和常人一样的大小,并且还戴着一顶遮住面目的钢盔,显得颇为怪异。
「是……是陛下。」杜威颤声说道。
什么?这巨人,难道就是那位贝弗林的国王吗?
柳树人回想着在窗边看到的披甲的双手剑士,又看向此时的巨人,觉得不寒而栗。
这恐怕不是可以轻易使用的底牌!变成这副模样,一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的!
约有十余名战士紧随在巨人之后冲了出来。
他们一部分是牛角巨斧的欧格隆士兵,一部分是皮甲双剑的战士,还有三名,是身穿白袍手握战锤的武者。
他们的有些人已经受了伤,却仍然咬着牙围在巨人的身边,不敢有一刻放松。
巨人来到了大厅之后,有了更大的行动空间,比其在通道里的时候无疑是更加危险了!
随着也不知是谁的一声大吼,围攻的众人将兵器砸向了这石头的巨人。
石巨人抡起两臂,没见什么精巧的招式,就把打向他的兵器全给拍到了一边。
只有零星的武器落在他的身上,却因为他一身的石甲,只打出了「当当」的响声,和些许的火星。
然后,石巨人再次伸长了手臂,探向一名白袍武者。
白袍武者像是被吓到了,怪叫了一声,猛地一跳,居然就那样举着锤站在了巨人的手上!
他愣了一愣,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之后,喜不自胜,忙招呼同伴为自己掩护。他本人则将锤提在手里,沿着巨人的胳膊向上跑去。
他知道,只要能够破坏石巨人露在外面的脑袋,他们就能获得战斗的胜利!
可石巨人没给他这个机会。
巨人沉默着,把两只手来回乱晃,不仅把跑到一半的白袍武者甩了下去,还重创了他的一名同伴。
欧格隆战士举起战斧,高跳起来,斩向巨人略微低垂的头。可巨人却将胸部一挺,让那斧头撞在了他胸前的石块上。
欧格隆战士受到这一下反震,惨叫着向后摔去,正好摔在先前倒在地上、眼下正赶来参战的双剑战士身上。
纵然行动缓慢,国王变成的这名石巨人就像是真正的战神,在大厅里如入无人之境。
敌人与其的几次交锋,非旦未能伤到他分毫,反而让自己一方又折损了几名人手。
接下来又是几轮交手。
围攻石巨人的敌人,已经只有不到十人了。
而那石巨人,却一步一步地,向着柳树人两人所藏身的方位行来。
「走?」柳树人将视线投向杜威。
杜威对着柳树人点了点头,拉起了他的手。
两人趴在地上,开始向远离战场的地方移动。
期间柳树人的伤臂碰触了几次地面,让他疼得闷哼了几声。
好在并没有人注意这小小的响动。
他们离开之后没多久,巨人就带着围攻的敌人来到了那处矮几前。
柳树人此时躲在一根石株的后面。在他惊讶的目光中,这巨人把两只手合在了一起,对着矮几用力向下一劈,就把那矮几打成了两截。
围攻他的敌人把这看成了机会,呼喝着,一起冲了上去!
斧、双剑、战锤,共同对着巨人落下!
巨人终于被这一波密集的攻击打伤了右腿!
这时围攻巨人的敌人只剩下五个了。他们相望了一眼,眼中有惊讶,还有着掩不住的喜色。
一名双剑战士甚至喊道:「加油,兄弟们,砸碎这东西的脑袋,咱们去城里喝酒!」
似乎是被这一声喊激起了胸中的豪情,这五人灌在兵刃上的力量又大了几分!
「当当当……!」一连串的巨响间杂着火星打在了巨人身上。
石巨人终于发出了第一声怒吼!
他的左手被敌人合力打断了。可他的右手还是完好的。
石巨人返身揽臂,把两名敌人搂到了怀里。
被他抱住的两人的身体就像海绵一样瘪了下去,嘴里喷出混合着内脏的血沫,眼看是不活了。
余下的三人对此已经司空见惯,武器的去势一点未减,斩向巨人的头颅。
巨人侧身翻滚,辗死了敌人,可还是被打瞎了一只眼睛。
「不好!」杜威的脸色变了。
他顾不得再拉着柳树人,抽出了细剑,就向那处战场冲去。
可是,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太晚了。
两方人马的战斗兔起鹘落,杜威赶到时,胜负已成定局。
巨人庞大的躯体轰然倒地,压碎了最后一名敌人的身体,自己却也无力再起身了。
这场战斗,竟是两败俱伤的结局!
「陛下!」杜威趴在石巨人的身上,失声痛哭。
可他却没有注意到,地上一具尸体的手,忽然动了一下!
这异动却被柳树人看得分明。
杜威有危险!
意识到这点的时候,柳树人慌忙向杜威跑去,同时在大脑里飞速思索提醒的句子——根本想不出来!
柳树人索性放弃了思考,张开嘴大叫:「啊——!!!」
「怎么了?」杜威疑惑地回过头,正看到那具「尸体」从地上爬起来,猛地扑向自己!
杜威急忙向一侧翻滚。慌乱之中,他的剑磕到了断成两半的石几,居然脱手而出,落在了不远的地上!
杜威暗叫一声不好,身体躺倒在地上,两只手死地掐住了对手的脖子,而对手也掐住了他的。敌人的手就像钳子一般有力,把他的脸憋成了紫红。
这时杜威才看清扑向自己的是什么。那原来是一个侥幸未死的双手剑士。他长着一张标准的贝弗林人面孔,头发很短,胡子也不长,却一脸的血迹,在散落于地的火把的光照下忽明忽暗,颇有些恐怖。
「安德鲁的走狗。」杜威从牙逢里挤出了这几个字。
「臭虫!」那名安德鲁的私兵狰狞地低吼,脖子上暴出青筋。
柳树人忍着左手的疼痛奔跑而来,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,不知所措。
杜威在余光中瞥见了他的身影,气息奄奄地发出断续的声音:「杀……了他。」
柳树人觉得自己的牙在打架,手在颤抖。
他清晰地听见了杜威的声音,还有两人粗重,却并不连续的呼吸。
杀人。
他此刻必须杀人。
杀一人,才可以救一人,否则,他与杜威都要死在这里。
柳树人让自己深呼吸,让自己放松。
他告诉自己,这没什么大不了的。既然来到了这样危险的异界,他迟早都要迈出这一步,否则就是给广大的穿越者同胞丢脸。
柳树人缓缓地走到杜威细剑掉落的地方,俯下身,想要捡起——他自己的短剑早在刚刚跑动的时候就掉在地上了。
然而柳树人才把细剑捡起了两三厘米,那剑却自己又落回了地上。
原来他的手还是抖的。
柳树人苦笑,把手在长裙上蹭了蹭,好擦去手上的汗水。
抱在一起的那两个两人,呼息声更加微弱了。他必须马上把敌人杀掉!
柳树人把眼闭上,又猛地睁开,一把抄起细剑,大步地向扭打中的两人走去。
借着散落在地上的火把的微光,柳树人大睁着双眼,死死地盯住那个短发的安德鲁私兵。
这两人纠缠得如此近,让柳树人不敢立即动手,害怕一不小心就伤到杜威。
柳树人已经站在他们两人的身边。细剑就悬在那安德鲁私兵的头顶,却迟迟不敢落下。
他感觉到,汗水又在掌心滋生了。
「该……死!」安德鲁私兵感到了危险,从喉咙里发出咒骂还有威胁,「一会就……干……掉你!」
不能再等了。柳树人心想。
他再次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,一脚踹向了扭打的两人。
因为这一脚,两人间微弱的平衡被打破,他们翻滚起来,身体也终于分开了些许。
柳树人瞅准了这个机会,手里的细剑猛地扎了下去!
然后他的手上传来了刺中皮革的触感。是这战士身上的皮甲挡住了他的攻击!
柳树人咬牙,把剑再次提起,又一次落下!
然后他又一次提起并落下!
柳树人不知道自己扎了多少次,也完全不知道自己都把剑扎到了哪里。
安德鲁私兵的惨叫不停地传来,由高昂变得虚弱,渐渐地没了声息。
柳树人却浑然未觉,手臂机械地抬起、落下,抬起,复又落下。
「够了!」杜威大喝道。
「什么?」柳树人如梦初醒,茫然地看向周围——漆黑的地宫大厅,地上明灭的火把,杜威阴沉的脸色,以及手中的剑,还有地上的尸体。
柳树人「啊」的一声,慌乱地丢弃了细剑,向后退去。
杜威上前几步,抓住了他的肩膀。
柳树人挣了几次,没有挣脱,只好把头偏向一旁,不敢看杜威的脸色。
他的手上黏糊糊的,全是血。
他终于还是杀了人。
柳树人的心里浮起奇怪的空虚、罪恶感与无助。道德的约束在这个世界没有了意义。他知道自己的所为是正确的,可这却与他自幼的价值观相冲突
「殿下,请看着我的眼睛。」杜威说道。
柳树人用余光看见杜威半蹲下来,然后强行用手把他的头掰到了与他直视的方向,同时也把手上的泥土和血迹都蹭在了柳树人的脸上。
杜威水蓝的眼睛在火把的光照下一闪一闪,显得格外的坚定,可柳树人却不愿去看,因此垂下了眼睑。
「殿下。」杜威夸张的声音在柳树人耳边响起,「您简直是我的偶像!您这几下真是帅呆了!我老崇拜您了!」
「啥?」柳树人不可思议地把眼抬了起来,正看到他水蓝的眼睛微微弯起,像一只狐狸。
「开个玩笑。」杜威笑道,「殿下,是不是感觉轻松多了。」
好吧,虽然不想承认,但多少是轻松了那么一点。
柳树人无奈地点了点头。
杜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,说道:「国王驾崩,您就是贝弗林新的王。殿下,您必须肩负起这重任。一旦您登高一呼,天下之人莫不会云集而影从。所以您的手是注定染血的。并且因为我们的国家真正到了危难的时刻,所以这条复国之路一定充满了险阻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柳树人无奈地摇头,很想告诉他:自己只是个路人,根本没想过当什么国王,求放过好吗!
可杜威没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:「别拒绝。我知道您在犹豫什么。沾在您手上的是血,殿下,敌人的血。但这与我们的良知并不矛盾。因为只有恶人死掉,世道才会太平。恶人是树上的菟丝、牛背的蚂蝗,吸善人的血,以其义举为自身的给养。
「一头狼,或许只咬死一个人。可一旦它吃足了血肉,就会在地上开枝散叶,将牛羊吃尽,将城池化作坟茔。《光明圣典》所言的亚克里亚人,救下恶狼,却反为所伤,实在是死不足惜的。
「再比如说,您脚下这位仁兄。」
杜威浑不在意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尸体,把它踢得翻了个身。
由于是新死,这具尸体还很柔软,随着杜威的一踢,一下子变成了奇怪的形状。
柳树人不太敢看,想要偏过头,脸却被杜威死死扳住,只好让视线朝向侧面的黑暗,以避免直视地上的血腥。
杜威却并不是很在意他看向哪里,顾自地说道:「这家伙名叫杰克,是安德鲁·双刃的远房表弟,但并没有继承双刃这个姓氏。仗着一身的武艺,他在安德鲁手底下谋了个队长的职务,到处作威作福。有几次回到山河城,我甚至还看见了他在城西的贫民区调戏未成年的小姑娘——就是那些瘦得皮包骨头的贫贱女人。呵,这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。让我记住他的名字的,是他有一次与人结伙扮成强盗,抢了佛罗兰人送给先王的寿礼。」
「生辰纲?」柳树人皱着眉,试探着问。这个同义词是突然从他的脑海中出现的。
「没错,就是生辰纲。」杜威说道,「那次事件之后,这家伙就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。我以为他是死了,没想到他是成了安德鲁的死士,被雪藏起来了。如果在那次事件之后我就果决地杀了他,他也就不会在今天出现,先王可能就会少一个敌人,可能也就不会牺牲了。归根结蒂,就是我当初没打死他,放纵了这个恶人。」
杜威的语气虽然平淡,柳树人却听出了话里的凄怆。
柳树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,只好用手在杜威的手上拍了拍,以示安慰。
杜威笑笑,说道:「殿下,您不必这样。我没事的。」
杜威返身捡回了短剑,重新塞到了柳树人的手中。然后他走到变成石巨人倒下的国王身边,默默地站了一会,脱下披风盖在他的身上,叹了一口气。
「殿下,咱们该走了。」杜威说道。
「可是,他……」柳树人迟疑道。
「就让先王安息吧。」杜威摇头苦笑,「这里应该就是的历代君王的灵寝了。先王身陨于此,或许就是命运给他的归宿吧。况且,石人的身体太重,咱们两人也搬不动。」
「但这样,有点……」柳树人用手比划着说。
「没时间了,殿下。」杜威说,「先王应该是启动了什么机关,否则没必要打断这张桌子。我现在已经感觉到环境异常了,很可能这座地宫会马上关闭,不再容人进出。再不走,恐怕就来不及了。」
说道,杜威又看了看周围,脸色又是一变:「不好!变化比刚才加剧了!殿下,咱们快走!」
「可是,去哪?」柳树人问。
「那里!」杜威指着一墙壁说。
「什么?」柳树人大惊。
那里根本就没有路啊!
「来不及解释了。」杜威拉起柳树人的手说。
柳树人被他拉着向墙壁跑去。
慌乱之中,柳树人隐约看见墙对面的一尊食器上,有一丝金光闪过。
那似乎是人面鹰的眼睛。
两人冲向的墙壁像一块冻结的果冻。
「当!」
柳树人只听见一声巨响,大约是杜威的头撞在了墙上。不知道他的头盖骨是否还完好。
让柳树人惊讶的是,杜威却并没有因为这一下撞击而止住步伐!
他的身体就像是落入了水中的田鸡一样,居然真的没入了墙面里!
紧随着杜威的,是柳树人自己的手。
墙壁好像不情愿两人的到来,拼命排挤着柳树人探进去的手。他的手被一层冰冷而柔韧的物质夹着,左右晃动一下都感觉吃力。
如果不是被杜威拉着,柳树人恐怕会就这么卡在墙里。
手没入之后,轮到了柳树人的身体。
因为走在后面,柳树人不用担心自己的头也像杜威的一样撞出声音。但那墙也同样把他挤得够呛。更别提他还要保护自己那只受了伤的左臂了。
终于从墙里挤出来之后,柳树人怀疑自己的头是不是已经变成尖的了,就像穿山甲那样;或者他的身体是不是变成了鳗鱼似的扁片状。
柳树人来回摸了几遍黑身,确认自己还算正常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杜威向前走了几步,出现柳树人没有跟上,便又折身走回,问道:「殿下?」
「没事。」柳树人摇摇头,忙跟紧了杜威。
穿墙来到的这条小道上没有灯,也没有风,只有远处依稀可以看见有一片光明,大概是地宫的出口。
借着这处光明,两人勉强可以看见对方的轮廓,也分辨出这附近并没有危险。
但杜威仍不肯放松。
因为谁也不知道,路上会不会存在陷阱。
事实上,这里确实没有陷阱。
两人谨慎地沿着小道行走,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的光亮渐渐分为了两道。
难道有两条出口吗?柳树人想。
直到又走近了些,他才失望地发现,两道光线所处的位置都不是出口,而是一张浮雕在石壁的人脸。
这脸没有眉毛,也没有耳朵。它的两只眼睛半开着,射出的两道强光,正是柳树人与杜威先前所看到的。
杜威把细剑拿在手里,一手摸着下把,沉吟着在人脸前走来走去。
柳树人期待地看着他,希望他能认出这是什么东西。
然而杜威却摇头说:「我认不出来这个东西是什么,殿下。」
「好吧。」柳树人有些失望地说道,却也没有多在意。
反正他在这里不认识的东西多了,多出这一张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低着头想了想之后,柳树人把短剑夹在两腿之间,用力拨了出来。
「殿下,您要干什么?」杜威问道。
「试试,出口。」柳树人说,举起剑向浮雕人脸的鼻子砍去。
杜威没拦着他,因为他自己也想这么做。
「等一下!」就在柳树人的剑即将落在浮雕的鼻子上时,人脸突然叫道!
它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,显得很是惊恐,并在同时射出了两道让人目眩的精光;那半埋在地里的嘴吹出一阵强风,迫使柳树人不得不后退了一小步。
「小心!」杜威没料到会有这等变故,连忙拉住柳树人,把他护在身后。
「你们是什么人?」那人脸警觉地问。
问完,它张嘴打了一个哈欠,似乎是刚睡醒的模样,再次吹出了一股强风。
杜威眯着眼睛,把手臂挡在脸的前面。
待成风止住,他放下手臂,小心地问道:「请问您是……」
「我嘛……」浮雕人脸咂了咂嘴巴,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。
思索着,思索着,它的眼皮又垂了下来,就像一名通宵打了游戏却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。
杜威怕它真的睡着了,连忙大声喊醒它:「喂,您还在听吗?」
「啊!」人脸发出一声惊呼,两只眼睛再次圆张了起来!
柳树人好不才让眼睛从方才的光线中恢复过来,刚一睁开眼,就又被强光晃到了。
他顿时发出了「呜」的一声悲鸣。
「我是……不对,我是谁关你什么事!」浮雕人脸气愤地说道,「你吵到我睡觉了!」
「非常抱歉。」杜威抚胸行了一礼,「我是……」
「行啦,行啦。」人脸说,「我没兴趣管你是谁。我看你像是一个有礼貌的孩子,那这事就这样算了吧!晚安,阁下。晚安,后面的小朋友。祝你们好梦!」
「阁下是王陵的守护魔灵吧?」杜无奈地说道,「这位是先王霍华德三世的独子,卢修斯·逐光者王子。而我则是贝弗林王国驻佛罗兰的大使,涤荡三城的弦音,杜威·雾丘伯爵。我们是逃难而来的,因为这里有逃生的密道。安德鲁·双刃发动了政变。参与政变的还有欧格隆人,以及伊诺金的教廷。先王在不久前的战斗中与敌人同归于尽,并启动了让地宫关闭的关键物品。我们在地宫完全关闭前来到了这里,然后遇见了阁下您。我请求您为我们指点一条离开的道路,或者帮助我们离开这里。」
浮雕人脸就要闭上的眼,因为这一番话一下子又瞪圆了:「什么?贝弗林又亡了?咦,我为什么要说『又』?」
「是的。」杜威遮住脸,苦笑道,「虽然我不愿承认,但事实确实如此,贝弗林已经处在亡国的边缘了。」
「唉。」人脸发出一声叹息,「你们这些小辈真是不让人省心。来吧。」
看到交涉成功,通道中的两人脸上露出喜色。
但他们才高兴了一秒,浮雕人脸就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,咂了咂嘴,然后闭上了眼睛。
通道失去了光源,一下变得伸手不见五指。
「我差点忘了。」石像沉吟道,重新睁开了眼睛,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?——真让人怀念啊!『今天的夜宵吃什么?』」
站在它面前的两人愣住了。
足足过了一分钟,杜威才想起马里恩骑士在临行前对自己两人交代的话。
于是,他一板一眼地说道:「整天,吃吃吃,吃你个,大头鬼,啊。」
「答对!」浮雕人脸露出一个笑容,「来吧。从这里出去。」
说着,它张大了嘴巴,使其变成一个足有一人半高的入口。
看着这个入口,柳树人与杜威都露出了难色。
杜威小心地向里看了几眼,问道:「请问,阁下的意思,是让我们从您的嘴里通过吗?」
「没错!」浮雕人脸嘿嘿笑道。
柳树人正好奇地向里探身,险些丧命在这有些傻气的笑容下!
「哇」的一声,柳树人吓得仓惶后退,一不留神撞在了岩壁上,把他的后背撞得生疼。
「阁下。」杜威扶起柳树人,不满地说道,「既然您打开了洞口,能不能请您少说一点话?至少您得先让我们过去呀!」
「抱歉。」浮雕人脸赧然道。它马上又把嘴开得大大的,恢复了那个通道的形状。
「现在你们可以过去了。」人脸说道。
「阁下,您又说话了。」杜威无奈地提醒他说。
「抱歉抱歉。人老了,就是有点话多,啊哈哈。」浮雕人脸不好意思地说道。
然后他马上看见了杜威和柳树人全都一脸戒备地看着他,丝毫没有进入通道的意思。
人脸顿时急了。它又没有手,只好大张着嘴,不断地发出「啊啊啊」的声音,表示自己这次绝对绝对不说话了,让他们赶快进来。
两人又观望了片刻,对视了一眼之后,杜威拉起了柳树人的胳膊。想了想,他又觉得不放心,于是把柳树人打横抱了起来。
柳树人从没被人这么公主抱过。即使是小时候也没人这么抱过他!
他顿时发出了「啊」的一声惊叫。
「殿下,抓稳我。」杜威说道。
也不等柳树人回让,杜威微微弓起身子,一只脚移向身后,身体的重心已经挪到了前方。
接着,他的皮靴猛地一踏地面,整个人就如离弦的箭一样,射向了那个入口。
下一刻,杜威就落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——是浮雕人脸的舌头。
他连忙抱着柳树人又走了几步,任柳树人如何拍打胸口也不把他放下。
直到走到人脸的喉咙口他的停下。
但杜威马上又开始担心,他们所站的位置会让浮雕人脸产生呕吐感。于是他连忙又向忙前走了几步,才把柳树人放下来。
看见两人终于走进了通道,浮雕人脸才终于放心地把嘴闭上。
「哎呀,真让人受不了。」人脸小声嘀咕着,「现在的后辈真难伺候,让我张嘴张了这么久,我的嘴都有点麻了。」
它自以为的低声,对于正好位于它的发声腔体的两人而言,却不啻雷鸣。
两人感到一阵无语。他们实在无法想像,一个浮雕是怎样才会有麻这种感觉的。
两人靠在浮雕的咽壁上,以避开它说话时鼓荡的气流。
等到这阵风稍弱,他们才重新开始前进。
柳树人以为接下来通往的是浮雕的肺,或者胃,或者其他的古怪的器官。
杜威甚至做好了打斗的准备。
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,这条咽道通向的居然还是一个大厅。
这个大厅没有点燃火把,却被一个悬浮在中央的光团照得纤毫毕现。
在大厅的另一侧,是三扇石门,全都紧闭着,每一扇的上面都有一个与外面长相一致的浮雕人脸。
「嘿嘿,没想到吧,小辈们。」三个小号的浮雕人脸一起得意地说道,「我们又见面了呢!」
「确实,有点意外和,嗯,惊喜。」杜威说道。
「是呢,是呢,我也这么觉得。有空咱们一起喝两杯怎么样?」三张人脸同声说道。
「对不起,阁下。我们还有要事。」杜威说道。
「没意思。」浮雕不满地说道,「好吧,闲话咱们就说到这里。我这里有三扇门,分别通往三个方向。你们可以先看看外面的情况,以决定一会从哪里出去。」
柳树人与杜威点了点头,表示明白。
「第一扇门。」浮雕说道。
随着它的话音落下,最左侧那扇门上的浮雕张开了嘴巴。
从它的嘴里射出一道色彩斑斓的光柱。光柱与大厅中央的光团重合,化为了一幕悬浮在半空的投影。
投影显示了一处精巧的园林,各色灌木高低错落,即使在秋末百花调尽的时候,也仍有一抹绿意。透过疏条的间隙,可以看到一座高大恢弘的白色尖顶建筑。几个身穿黄色皮甲的士兵把随身的双剑放到了一边,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建筑的门口打牌。
「这是王陵的地面部分。」杜威仔细地看了一会,摇了摇头,「这里已经被敌人占领了,无法通过。」
「第二扇门。」浮雕说道。
随着它的话音,中间石门上的人脸张开嘴,在大厅的中央生成了投射。
这一次两人看见了一片平原。这里荒草从生,鲜有人迹,就连高大的树木都十分稀少。良久,才有一只免子被天空的鹰隼惊扰,在草丛里仓惶逃蹿。
杜威观察了一会,说道:「这是应该西边的凉月荒原。这里太过荒凉了,虽然敌人很少,但想活下去也很有难度。先看看下一处吧。」
「好。第三扇门。」浮雕说道。
话音落下,第三扇石门上的人脸投出了影象。
这次照出的是一片木叶凋零的树林。一只棕色的大地魔熊躲在树的后面,俯身啃食着看不出模样来的猎物。
「这是星羽山。」杜威说道,「从有魔兽出没这一点来看,这里已经是山脉的深处了,就算仍在星羽山的猎场的范围内,只要走得快一点,也不会遇见猎场的守卫。如果不考虑那那凶猛的魔兽,殿下,我觉得这里是最适合咱们逃跑的。咱们只要一路往北走就行了。」
柳树人自然没什么意见,于是说:「好。」
「看来你们已经有了结论。」浮雕说道,「那么,祝你们好运。」
接着,最右侧的石门打开了。
两人与浮雕鞠躬告别。然后,杜威拉着柳树人走进了门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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